一
陈之昂坐在干净偌大的大客厅里，翻着从家里带来的书。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摩挲过的微凸字迹。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男生清澈美好的声音浅浅浮动在暖黄色的光色里。
像是对这话的不以为然，男生轻笑了一下，弯起澄澈的眉眼。干净如纯白木槿的笑容比从巨大落地窗透进的夏日晨光还要温煦柔软。
“之昂。”成熟稳重的男音直直对过来。陈之昂循声抬头，看见站在几步远外的傅靖柯，齐整的浓黑色修身西装，严谨自律到一丝不苟，仿佛一颗标准的螺丝钉。
“傅先生……”陈之昂合书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笑了一下，穿着纯白的衬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也并不显得窘迫，明净纯澈的似与背后一大片湛蓝的天空连在了一起。
傅靖柯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一些满意的笑容，严谨地于嘴角勾翘起一抹细小弧线，又迅速隐下。
“我对你很满意，希望以后也是。”
陈之昂没有多作回答，只是扬了个自信的笑容。
“每天九点左右小宁才会下楼，我希望你能陪她多聊天，让她心情好些。至于教学方面，我不强求，她有什么想学的，会有专门的家教来教她，你只需要让她开心。至于酬劳，我会在月底打入你的卡里，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知道。”陈之昂的声音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轻微。
“砰”的一声门被带上，大厅里重又寂落下来。
不自觉绷起的脊背软了下来，陈之昂安静的坐下，翻开书，却又不知怎么的低笑了一声，透了些自嘲的意味。
曾几何时，他也要沦为这样拼命维护自己一点自尊，身子不惜学会强自伪装的可怜虫了。
陈之昂，你曾经的意气风光同现在相比有多可悲。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暖，晒得人暖洋洋的懒。
欧式的螺旋扶手楼梯上传来极细微的窸窣声，有人下来了。
陈之昂从容合上书页，抬起头望去，却猛然间被那极浓致的黑和极深致的白震慑了心神。
但良好的教养让他不至于失了礼，他站起身看着缓缓而下的人，轻轻唤了一声。
“傅宁……”这样的人竟然患了克罗斯综合症。
仆人看见傅宁下来，忙去拉了两层纱帘，大厅里一瞬暗了两度。
傅宁一手扶着光滑的扶手，一手紧紧抱着怀里干净洁白的小布熊，一步一步按着自己的步调走了下来，在最后一阶停住了。头还是低垂着，柔黑的刘海和长发遮挡了半个巴掌大的脸，只露出细瘦苍白的下巴给别人瞧。
那样对谁都需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瞧着心酸极了，像一株很久都未曾见过阳光的柔弱植物，一点点地挥发消耗着自己的生气。


有些人，在彼此相识的那一瞬间，便注定了来日会天各一方。而另有些人，彼此纠缠，不死不休。
在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猜透结局。
这时候的傅宁还不认识陈之昂。
陈之昂只是想：
这个纯白如没骨花的女孩子，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坐着，不说话。
总是垂着头，长长的细软头发很黑很柔顺，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吃饭只吃一点，穿纯白色的及膝吊带裙和纯白的棉拖鞋。
从未出过门。
她的生活里处处是拉上的窗帘，没有打开的窗。
二
后来，就到了每个故事的后来。
就像傲慢与偏见里说的那样：
我也说不准究竟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所以少年的相爱了无痕迹。
没有考虑未来的心情。
时间却还是不停留地走。
三
书房里空气冷凝得吓人，载浮载沉的光粒仿佛都团在了一起，粘稠得分不开。
傅靖柯坐在桌子后没有抬头，语气仍旧客气疏离，不带一丝厌憎或偏爱。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小宁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我很满意，但也仅限于此。”说到这里，语调上不知不觉就带上了点冷意，但他还是守着上层人士该有的风度和礼貌把话平静道完。
“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明天你不必再来了，我会额外给你打十万块，算作感谢。”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他最好能够识实务，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人同他的女儿在一起。
陈之昂一瞬间攥紧了手指，单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张了张口，发出紧巴巴的干涩声音。
“我爱她，我希望能照顾她一辈子。”
话音刚落，便是迎面而来的一个烟灰缸，夹着“嗖嗖”的风嘶声在耳际划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傅靖柯猛地站起来，双手抵在桌案上，急促的喘着气，血红的眼直勾勾地
盯视着陈之昂，脸上的神情极度肃厉可怕。
“你以为你是谁，又凭什么资格说要照顾她！没有能力，就不要信口承诺！小宁，她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得起的！”
震怒的脸对上倔强的眉目。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滚！
滚出这里，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陈之昂像是没听到似的，背脊挺得笔直，维系着自己的决心和骄傲。
“我要带她走，再被你这样禁锢下去，她会被你毁掉，我要带她离开这里！”尾音激烈地上扬。
“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她跟着你，只会变得跟那些市井小民一样，整日朝九晚五奔波劳累。”
傅靖柯一步一步走近，停在一步之远，给人莫大的紧张压迫，眸子里甚至带了点戾气。
“我会给她幸福。”陈之昂只说了这么一句。
极快极迅的抬手给了陈之昂一拳，傅靖柯怒红着眼看着撞在墙上的人，眸子里狂风暴雨却也掩不住眼底又惊又惧，不知道是怕重蹈覆辙还是怕什么阻挡不了。
他极力地平息胸腔的震怒，冷冷笑了出来，唇角的笑意却泛不进眼底。
“跟着你，她不会有幸福。”
“我会。”平静甚笃的说话仿佛一声炸雷落在剑拔弩张的书房。
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俱都焦集在了房门口。
傅宁苍白如纸的脸色依旧，单薄的白色裙子静静垂落，平静无澜的眼波落到陈之昂流出血的唇角，才泛出些许温柔和依赖。
“我有我的选择，爸爸，你不要阻止我。”
她迎着傅靖柯难能置信的震痛目光，没有丝毫的回避，竟同陈之昂的倔强如出一辙，像是一只刺猬，终于到了亮起尖刺捍卫什么心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