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父吟
祖父讳字上丕下琴。父亲曾考证是琴还是芹,我查阅字典,丕的字义只有一个:大。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联系上下文的字义,祖父应该是叫丕琴。我的曾祖父鸿慈公是乡间宿儒,生有二子,一曰丕渠,一曰丕琴,名字皆不俗,
祖父讳字上丕下琴。父亲曾考证是琴还是芹,我查阅字典,丕的字义只有一个:大。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联系上下文的字义,祖父应该是叫丕琴。我的曾祖父鸿慈公是乡间宿儒,生有二子,一曰丕渠,一曰丕琴,名字皆不俗,由此可以遥想曾祖父他老人家当年原是何等的经纶满腹,文采风流。
而我的祖父却没有做成学问,他终老乡里,一生务农。但他性格里一种博大精深的文脉气息,深深地影响并温暖着他的亲人及乡邻。
我自以为我是了解祖父的,但以我手中这只秃笔,我不知道能不能写出他性格之万一。读书时忽然看到一句:好的文章囫囵囵是一脉山,山不需要雕琢。于是搁置多日重又提笔,以不饰雕琢之笔,来写祖父这脉大山。
祖父是典型的北方农民,常年是一身中式的粗布裤褂,对襟上衣随着季节变换着黑、白、灰三种颜色,黑色或灰色的缅裆裤子穿在他身上一点儿都不显邋遢,反倒显出一种别样气度来。祖父的朋友周振江爷爷来家里闲拉呱儿时说:在家西的大道上,我前头走着一个人,看后影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干部:倒背着手,穿着锃白的白褂儿,走得是不紧不慢,离近了一看呢,是二哥!许多年过去了我之所以对这句话印象深刻,是因为祖父这从从容容的背影,早已印在我的心里。
许多年后的今天,我正欣赏着这样一幅图画:照片上是一位优雅的男士,背对着镜头,手里握了一束鲜花,悄悄地放在身后……让我感动的,是一个人于举手投足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修养,这种修养,与年龄无关,与职业也无关,甚至与受教育的程度无关。所以我才对着这不相干的照片,想起我的祖父。
在我印象里,祖父似乎从不着慌,春稼秋穑、田间四时,都在他心里装着。他永远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或有事于西畴,或不孤于东邻,永远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优游自如。
祖父生就了一双巧手,耕、耧、耪、耙,犁、锄、连枷,田间、场院,吆牛、饲马……件件样样,都不在话下。祖父的巧手还会编笆打箔,还会教我扎草,编漂亮的蝈蝈笼子……夜晚的灯光下,墙上许多活灵活现的小动物的影子,也是祖父的一双巧手变出来的。
每年的腊月二十七,祖父早早就被各家请去帮着杀鸡。祖父高挽了一截白袖口,麻利地将那喔喔叫的红公鸡提在手里,放血、褪毛,然后趁热盘好,几分钟后,那只公鸡嘴里叨着自己的翅膀就昂首挺胸坐在盘子里,那架式绝对比活着的时候还威武。年三十一大早,它就被摆上供桌最显眼的位置了。而这时供桌旁边的插瓶里,会有一把羽色斑斓的崭新的鸡毛掸子,不用说,这也是出自祖父的巧手。他总能不声不响地把看似零乱的生活给归拢得恰到好处,做起来却是那么轻描淡写,丝毫不显山露水。
还是冬天的早晨,正月二十五,是乡下打囤的日子,无论我起得再早,也还是没见过祖父是如何绘出这么精美的风俗图的:干干净净的院子里,饱满均匀的几个灰圈代表着一年的五谷丰登,冲院门的地方还有梯子,沿梯子一牚牚上去,依次穿过麦子囤、谷子囤、棒子囤,顺台阶进到屋里,在方桌底下不起眼的地方,还藏了一个小巧的钱囤。祖父在院子里的象形作品似还意犹未尽,来到这里才画了个浑圆的句号。
这样的作品年年有,我年年欣赏,年年起早,终于还是不知道,没有任何工具,祖父是如何将这幅图画得匀实、浑圆,且线条潇洒飘逸的。所以我总感觉祖父的身上是带有几分艺术气质的。
夏天的午后,我睡不着午觉,爬起来蹲在荫凉里看蚂蚁打架。祖父的晌午觉向来是在椅子上完成的,我们边吃饭边七嘴八舌的时候,吃饭快的祖父早坐在那里打完两个盹了,打完盹他也睡不成午觉,就搬了板凳也来到荫凉里。他不会摆龙门阵,捡起块石头在地上画画,仙鹤、小兔、撵老鼠的猫、拉车的牛……线条流畅、活灵活现。我觉得奇怪的是祖父还会写字,他把自己的名字那三个字写得极其传神,所以多年后我才不容置疑地肯定他名字里这个“琴”字。
在旁人眼里祖父是不识字的,包括我父亲也这么认为。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却从没有向人解释过。我觉得我同祖父有一种默契,尽管有些事情我不问,他也从来不说,但我潜移默化地却受着他的影响。比如在寒冷的冬天,我喜欢一面蒙着白色呵气的玻璃,不管在哪里一见到这样的玻璃我就伸出手去,在上面一笔画出一只小兔,就像祖父当年随手所画,活灵活现;就像祖父还在跟前,他在前面弯腰锄草,我跟在后面直着腰念:“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祖父回头冲我嘿嘿一乐:“嘿嘿,脏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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