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有用眼泪咽下他的面包
谁没有流着泪坐在他的床上
度过那些忧心忡忡的夜晚
谁就不会认识你们的诸神

——歌德

我在酒醉之后醒来，坐在Q安静的书房里，从铺满3000册藏书的书架上取下一本《汤因比与厄本对话录》，读到汤因比引用这几句歌德的诗词，再看看沉稳地坐在电脑前温润如玉的Q，我深深地知道，对于一个内心充满着狂热的男人而言，所有的暂时性都只是一种隐喻。

Q的栖身之地，我迟早是要来的。这次我来了，乘着火车穿越齐鲁大地而来了。L也来了，这次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长的风衣，踩踏着冬季大寒的节气一起而来了。夜宿Q之窝，在其书房里吃涮羊肉，听音乐，乱侃。当然，男人之间的见面，不可无酒；男人之间的交谈，不可无志。次日，我们接着谈到了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这也是我们曾与W谈过的内容。此次再谈，就着味道如一的二锅头，在斜阳惨淡的冬日午后，细品那话里的骨气。

嵇康是魏晋年间“竹林七贤”之一，隐逸林泉，高蹈尘世，啸咏赋饮，着着实实是一个超脱拔俗，越名任心之人。此七人又曾是臭味相投之徒，他们会思得意，放浪形骸，以拔俗之气，纵不羁之情而隐居放言，毫不隐瞒地大谈“非汤武而薄周礼”啦，“轻贱唐虞而笑大禹”啦，“刑本惩暴，今以胁贤，昔为天下，今为一身”啦，个性之狂傲，志气之狷洁，无人能及。然而，随着岁月与形势的不断变化，“竹林七贤”也开始出现思想上的裂痕，阮籍离开了曾经那么沉迷的林泉，山巨源、王戎等人则开始靠近权贵，欢快地穿上朝廷华美的官服了。事情发展至此，彼此之间的友谊开始蒙受着厚厚的尘垢。嵇康无奈，只好孤身回到山阳故居。这时候的山巨源却是官运亨通，由吏部郎升迁为散骑常侍郎。不久，他竟然在司马政权的授意下试图动员嵇康出山，企图将其拉进朝廷的裤档之下，用温顺的舌尖去舔人家的肥美的屁股。山巨源对嵇康说明了他的意思，这对嵇康来说却是一场奇耻大辱。嵇康是不可能忍受这种对他人格的侮辱的，他终于以冰洁之手，挥笔写下了《与山巨源绝交书》一文，断然与山巨源绝交。

后来有一个叫做鲁迅的人，看到这篇文章，慨而有感，说：“非薄汤武周礼，在现时代是不要紧的，但在当时却关系非小，汤武是以武定天下的；周公是辅成王的；孔子是祖述尧舜的。而尧舜是禅让天下的。嵇康都说，那么，教司马昭篡位的时候怎么办才是好呢？没有办法。在这一点上，嵇康于司马氏的办事上有了直接的影响，因此就非死不可了。”是的，嵇康非死不可，果然不到两年之后的一个早晨，他就昂然地走上刑场，在临刑之前，“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继而仰天长叹，说道：“曾经有人哀求我教他此曲，我坚决不俯就，如今，从此以后，人世间将不会再听到广陵散这样的音乐了！”言毕，慷慨赴死，就这样，嵇康用自己奔涌而浪漫的鲜血描绘出人生最后的绚丽的一笔，这是何等的风流！

W曾在阳历除夕之夜跟我谈起嵇康，深怀慨叹，热血沸腾，此君其时之目光也，若明月之映幽夜，如清风之过松林，让人悚然动容！此日再与Q、L谈到这些事情，亦是有感，谈到兴起，Q讲了一个故事。庄子路过某地，去见他的一个在当地当官的朋友。那个朋友知道庄子水平比自己高很多，担心他要来枪自己的饭吃，见到庄子的时候，神色非常紧张。庄子看见他那个傻样，哈哈大笑，也给他说了一个故事。庄子说啊，南方有一种鸟，叫做鹓的（Q当时说这是凤凰），它从南海飞到北海，飘然如风。那时的地上有一只鸟，叫做鸱的（Q当时说这是猫头鹰），捕捉到一个死老鼠，看见凤凰从天上飞来，吓得大惊失色，以为人家是来抢它的死老鼠的，就仰头对凤凰凶狠地“吓”了一声。Q说到这里的时候，仰着脸，学着那只猫头鹰也“吓”了一声，神态端的是惟妙惟肖，把我和L乐得不行。凤凰看见猫头鹰那副蠢样，就说：“谁想要你的死老鼠啦，知道么，我啊，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不是你这些笨蛋所能理解的。哈哈哈！”

饭后，Q、L与我乘车南去。Q的栖身之地，在城市的南面，有一个清澈的大湖，我们就在那里并肩而去，那时湖水缥缈，水面上不时有几只廖落而痴迷的纯白色鸥鸟翻飞而过，在那湖面潋滟的夕阳下双双追逐。我们沿湖而行，目光穿过柔软而细长的柳枝，可以看见湖泊东面迷离的山峰，在南北方向上起伏延伸，消失在苍茫的远处天际。哥几个彼此之间的一席闲谈，也是无边无际。

离去之前，我们三人去书店买了许多书，都是打折的正版好书，反正我就买了一大包，爽歪了。天黑之后，我们走了。走之前，我借走了Q那本《汤因比与厄本对话录》，对他说：“此去，一路不会孤单，有汤因比陪我就行了。”快到济南的时候，我几乎看完了这本书，发短信给Q说：“汤因比真是很有意思。”Q回言到：“嘿嘿。我还有一本韦伯的书你没有注意到。”我说：“我会再来的。”

Q还送给我一张光盘，他说：“回去打开，一定会让你感到惊喜的！”我今天打开了，靠！果然真是他娘的震撼啊！里面真是什么都有啊，都是我渴望的，从《鲁迅全集》《川端康诚文集》到《二十四史及清史稿收藏版》《佛教经典》，从高行健、顾准到康德、左琴科，从历史到哲学，从艺术到宗教，从《花花公子playboy》50年来的裸体女郎和美国国家地理照片到三国演义连环画，应有尽有，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决不下1000套藏书的容量！天那，我真是catchabigelephen啊！

在排队买火车票的时候，我引用汤因比的话向Q表达了一种观点，认为历史是上帝向人类启示其行动的一种显圣。Q立即表示认同，这让我狂喜不已。而今，我倾向于相信，Q赠我的这张光盘就是上帝送给我的惊喜！正如汤因比所说的，宗教形式作为一种命根子伴随着我，这种信仰将充满我的一生。这是一种内在的情感，但没有任何宗教的外在形式。是的，我相信，并将那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