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有人却颠倒着过，偏偏是“三十知命，四十而立”。俺们村上上的牛仔就是典型的一个。
牛仔年幼时家穷，姐弟多。父亲喜欢赌博喝酒，而且是输多赢少的那种，母亲没少给父亲吵架。父亲于是喝酒发酒疯，经常打母亲，导致年轻的母亲患了精神病，整日里疯癫着。当别的孩子都能在过年时穿着千层底，崭新的花棉袄时，牛仔穿的却是姐姐穿不上的旧鞋，补丁落补丁的黑裤子，总感觉很难过。常常是一个人躲在娘的身边，听着娘的牢骚。班里的调皮鬼常欺负他，问他，“你爸那么喜欢喝酒，啥时后能买件新衣服穿啊？”牛仔哧溜着黄色的鼻涕，理直气壮地说，俺爹爱俺，他总是给我买糖吃。记得有次在村里的小店。牛仔的父亲推牌九来糖的，父亲赢糖的时候，就大声吆喝身边的牛仔，“牛仔还吃!”于是他便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欢天喜地地把硬糖塞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噘着感觉那一刻，父亲最伟大，自己最幸福。父亲后来输糖的时候，便劝他，“牛仔别吃，吃多不好！”牛仔睁大了眼睛，大声嚷着父亲，“爹爹，你说话乍这么矛盾呢？”周围的人便欢快的笑了起来。
牛仔在村里读完了小学，在乡里读完了初中，而后考上了镇上的高中。牛仔像村头的小杨树一样茁壮成长，可家里的经济条件却令他失望。父亲虽然不赌了，可为了母亲的病，花光了积蓄。仅靠庄家收入的汉子，唯一指靠的就是地里的收入和母牛生的牛犊来换钱。
牛仔在高二时想辍学打工，老是逃课。班主任吴老师把牛仔叫到他家，说：“上学是农村娃唯一的出路，你看你上学你父亲要卖多少麦子啊！”他用手抚摸了坐在旁边的小孩又说：“你看我儿子多听话，每次考试都排名第一，你不能争口气吗？”牛仔低头听着，觉得老师说的对，可自己的那个家啊，心不忍。
牛仔偷偷地出去打工了，在上海的一个厂子里做事。他希望在繁华的上海播下种子，发芽，茁壮地成长。刚开始的几年，牛仔勤俭节约，努力工作，常给家里寄钱。给母亲医病，家里还盖起了两层的小楼，让父母欣慰。可后来，牛仔感觉厂子的打工没啥意思，出卖青春，啥时能够买车买房，像城市人一样生活。俗话说欲速则不达，牛仔频繁地换工作，也沾上了赌。和他父亲一样，输多赢少。
牛仔三十岁那年，厌倦了漂泊的打工生活。在家中，望着步履蹒跚的父亲，甚感愧疚，不知道在贫瘠的农村能干啥。偷不敢冒那个险，抢吧又没那个胆，窝囊废一个吧。在常州打工的弟弟领着漂亮的媳妇回家过年。弟媳很率真地对牛仔说，“哥，你混的啥，三十的人了，还没讨个老婆，至少也要有个五位数的存款吧。”牛仔无地自容，心想：房子都让给你了，还说！——没钱，生不如死!
春节的年味还没散尽，牛仔经朋友的介绍去了陕西北部的煤矿，在那里，赚钱容易。村里有嘲笑者警告他说，“别回来时抱着骨灰盒回来！”牛仔心里产生一丝寒意，横下心，说：“这是命！没钱，生不如死！”
在矿上挖煤，一月的钱顶的上一年庄家的收入，尽管经常有塌方，有死亡的工友在警告自己。但是牛仔干的有劲，高兴。没钱，生不如死。牛仔申请为放炮员，因为工资高。在碗口粗的煤洞填满液体炸药，装上雷管，拉好引擎线，在百米之外开启引爆器。轰的一声，气浪在煤洞中加剧推进，一直到井口。坚硬的煤层分解为大小的碎块，然后被动力十足的装载机装上皮带机运到煤场。牛仔在那一刻是兴奋的，被煤灰涂染的脸上，隐藏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牛仔在社会上混的不行，在这矿上却如鱼得水。当了班长，而后是队长，钞票多了。穷则思变，有了小钱，便想着大钱。三年后，牛仔开始带领村里的年轻人来矿上包路面工程，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已经是资产过亿的工程老板了。
牛仔回到家乡做了三件事：在市里买了栋别墅给父母；其二在村里办了个奶牛场；其三捐款五十万给镇上的中学，设立贫困学生专项基金。
牛仔捐款给学校很受学校震动，邀请他到学校去演讲，鼓励同学用功读书，将来回报社会与母校。开会那天全校师生都聚集在操场上，市教委的，电台的，报社的记者都来了，毕竟建校三十年，第一个捐如此多的钱给学校的，而且是为了贫困学生。在炎热的夏天下午，牛仔看着学校准备的长达万字，十页之多的演讲稿发愁，正口看舌燥的念着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是灰的青年闯上了演讲台，眼神迷茫地问牛仔，“牛叔叔，你发家致富的秘诀是什么啊？”牛仔看此人面熟，似曾相识。台下的吴老师赶紧跑上台拉了一把青年，然后带着歉意对牛仔说，“牛总，不好意思，我这孩子去年考清华差了三分，今年复读，志在必得，没想得了精神分裂病，前几天失踪，今天又回来，不知是喜还是忧！”
牛仔摸了摸秃脑门，感觉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把演讲稿扔到一边，说“同学们，考大学并不是农村孩子的唯一出路，能考究考，不能考不必勉强自己。同学们要有时间，可以去参观我的奶牛厂，保证大家有牛奶喝。”
坐在牛仔旁边的老校长坐不住了，推了推金边眼镜，呷了口绿茶，嘀咕道，“这哪门子事，明明是教育孩子好好读书，竟然成了奶牛公司招聘会。”也许是年迈的原因，忘记了自己前面的麦克风，老校长的声音在操场上比牛仔的声音还大。
安静的会场顿时成了笑的海洋，片刻后传出比矿上放炮还响的掌声，这种声音牛仔已经好些年没听过了。牛仔望了望台下年轻的学生，端倪了一下愤怒的老校长，感觉不好意思，但心底还是偷着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