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妮子家的大门口，看着用整齐的树枝编成的篱笆门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直接进去还是先喊一声。
阿黄从墙根底下一跃而起，兴奋地从篱笆墙底下的一个洞钻出来，把两只前爪搭在我的胸前，尾巴使劲地摇着。我从兜里掏出一个方便袋，把里面的两根香肠拿出来塞进阿黄的嘴里。它放下爪子，大口吃着。香肠是我从家里的冰柜里面翻出来的，大概放了有半年多了。
屋门推开了，妮子的妈妈从里面走出来，她低着头，慢慢走过一条碎砖头铺成的小径，隔着门站在我的对面。她没有开门请我进去。
“妮子呢？”我问。
“她走了。”妮子的妈妈说。她的脸并不显老，但是头发花白，背有点驼。
“她去哪了？”我又问。妮子消失三天了，手机关机。她给我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别再找我。”
“她不让我告诉你。”妮子的妈妈说。她只是断续地抬头看了我几眼，其余的时间一直看着地下。
我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院子里的玉米囤。玉米囤上挂着好多串晒干了的蘑菇，那其中一定有我和妮子一起去采的。

我第一次见到妮子就跟她一起去山里采蘑菇了。那天下雨，我开车送她妈妈回家，因为她爸爸的病又犯了。到她家的时候，妮子正在一个小炉子上给她爸爸煎药。她很害羞，低着头不跟我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用眼睛的余光看我。她妈妈留我在她家吃饭。吃完饭雨停了，妮子挎着两个大筐，对我说：“我去采蘑菇，你去不去？”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首歌：《采蘑菇的小姑娘》。我想笑，但是不敢，一本正经地说：“我去。”
我们一人拿着一个筐，进到山里。雨后的蘑菇很多，妮子一边采一边告诉我哪些能吃，哪些有毒千万别碰。
“是晒干了留着冬天吃吗？”我问。
“我们哪能吃得了这么多呀？”妮子说，“是拿到你们城里去卖的。”
妮子直了直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黝黑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她那双大眼睛就像星星一样明亮。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脸有点红，说：“你是大学生吧？”
“嗯。”
“你学什么啊？”
“电子工程。”
妮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一点也不懂。”
我想跟她解释：“电子是构成原子的基本粒子，带负电，围绕原子核旋转。”但我知道，她也不会懂得“基本粒子”、“负电”、“原子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妮子说：“看你的手，那么白。”
我看了看我那用惯了计算机的手，白净，手指细长。她伸出手来，跟我的手放在一起比了比。她的皮肤比我黑，那是经常被太阳晒的缘故。但是她的手好小，好怜人。我握住了她的手。那是我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我的心很跳。妮子没有抽回手去。
“你经常出来采蘑菇吗？”我问。
“是啊，我爸的病需要钱。”妮子说，“但我以前都是一个人，今天有你陪我。”
“以后，你再采蘑菇的时候也叫我，好吗？”
“好的。但是我怎么叫你呢？”
“发短信。”
妮子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的嘴唇像樱桃一样地红。

“上周，你妈告诉我，不用我当你家的保姆了。”妮子的妈妈说。
我把目光收了回来，看着她。
“你妈给了我两万块钱，给妮子她爸治病。条件是，妮子得离开村子去外地。”
妮子的妈妈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递给我，说：“妮子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那是我送给妮子的手机。我不想接，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接了过来。我看了看手机背面，妮子和我一起照的大头贴已经被她撕下去了。
妮子的妈妈喊了一声：“阿黄，进来。”阿黄听话地从篱笆洞里钻了回去。妮子的妈妈领着阿黄慢慢地走回屋里。
阿黄不时地回头看我，嘴里“呜呜”地叫唤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