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飞霜，白茫茫的一片湖景。潺潺水流之上，一艘红绸环绕纠缠的画舫。管弦丝竹，轻歌曼舞，人间仙境。仙境，却只是男人的仙境。它有个名字，唤作醉乡坊。
烟花女子总能姹紫嫣红地美过春花，纵然不是仙女下凡却依旧能让男人俯首称臣，一掷千金。而她却是醉乡坊里的一个意外，那眉梢一大片暗红的胎记。总是低着头，长发没过了眼眸。
但她亲手酿的酒，香醇得让人飘飘欲仙。所以她才得以留下。看那些风华正茂的女子无限的风光，也看那些人老珠黄的女子无数的哀伤。人生与她，不过是对酒当歌，醉生梦死。
纵然是卑微地活着，她也不愿死去，只为了等一个承诺。
一个路过的男子，给了一个年少轻狂的承诺。

二
她一如往常那般悄无声息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取一瓢千湖之水，转身走到酒窖去，那些身后的喧闹从来不会眷顾她。只是，不自觉地看着摇船的那个男子。
他，于幻生。便是那个夺过其他孩子手中的野果，拉着她奔跑，用千湖的水擦拭她满是野果汁的脸庞，说过一生一世保护她的男子。那年，他不过十二岁，她七岁而已。
她用千湖的水洗净了新鲜的青果，喜欢那种翠绿欲滴的色泽，就像青色的记忆那般剔透。含在嘴里的滋味，先是一点的酸，再是一点的涩，然后有一点的苦，最后是一点的甘。那种味道便叫作苦尽甘来，像是在冬日等待春天的到来，终于守到花开的感觉。
偷偷地用白色的绢子裹了几粒腌好的果实，悄悄地放在他的身后，便走。
那便是她，自卑的，真诚的守候。
是夜，她点了烛火，酝酿在红坛中的酒，便是青果酒。她偶尔放眼窗外，那屋檐，纯白的霜花悄然绽放，是九月独有的思念。

三
那个新来的女子，她美得绝世独立，几乎没有男子不为她倾倒，她的名字红透了整个千湖。她便是姿绰，风姿绰约的女子。她常说她姓卜，但却没有人知道她为何姓卜，只为了纪念一个故人。
有一个男子，富可敌国，风流倜傥，他叫黎挽澜。他常常来听姿绰奏琴，那曲调幽幽的，却从未听她奏过一曲完整的。
他常说，若能日日看见姿绰一个浅浅的笑，便足矣。但他日日来，却无法日日见到姿绰的笑容。他说，姿绰的笑真是千金难买。姿绰却还是凝眉轻叹，又是九月，青果成熟的季节，那些来客却很久没有尝到青果佳酿了吧。
于是，她走到船头，看着摇船的男子，于幻生。又狠狠地摇头，那发髻上的步摇，不停的摇晃着，最终失衡落入湖中，失了影踪。
黎挽澜急了，欲要叫人下湖去寻。姿绰却摆手不允。
不过是支钗，黎公子不必劳师动众了。在姿绰眼里，值得她去寻的只是那坛青果酒的滋味。
我明日给你买支新的。他笑着搂过她纤弱的肩膀。
她便随着黎挽澜走了，于幻生始终没有回头，那身后不知何时又落了一条白色的绢子，却没有包裹着一粒青果。
夜渐渐深，船靠了岸。于幻生却仍然埋在那支钗落水的声响之中，不可自拔。他是极其厌恶任何东西落水的声音，或者说畏惧也好。因为他曾听着这样的声响，失去了一段还未开始便陨落的爱慕。

四
次日，黎挽澜依旧来了，姿绰依旧奏着残曲，琴音哀婉。
他绕到她的身后，为她插了一支新钗，步摇的样子是一枚翡翠雕成的青果。她却仍不笑，只是那眼光依然留在窗外。他也顺着她的眼光向窗外望去，却只有一片茫茫的湖水，和那个船夫的背影。
他又说，姿绰，我给你带了青果酒。
她回眸，顿时红了眼眶。
他执起酒壶，为她斟满。她却一盏又一盏不停地饮，却依旧饮不出她想要的风味。
这是青果酒吗？
是啊，他笑着点头。
她却摇头，眼里的泪摇摇欲坠。
他说，姿绰，别哭。我再给你去找，直到找到为止好吗。
她低头，依然奏琴。
她也是这醉乡坊里最美的意外，她从不看男人的脸色，也不想方设法讨男人欢欣。但男人却看她的脸色，想方设法讨她的芳心。
黎挽澜是第一个能够接近她的男人，一是她颇高的身价。一是他第一次来醉乡坊的时候，衣襟上夹了一枚青果，她款款走向他，亲手取下。

五
那夜又渐渐地临近，天色暗淡。船又靠岸不前了。
黎挽澜没有来，大概是找青果酒去了。
姿绰便立在船头，秋风凛冽，她却不知冷。
姿绰姑娘，风大，还是回里面安歇吧。这是于幻生第一次与她说话。
她笑笑，长发飞扬，素面美得凄然。
那日我在此，不慎遗失了一条素白的绢子，不知先生可曾留意。
未曾见到，船头风大，许是落湖了也不一定。
姿绰还是笑笑，点头，这一次从身后落下的却是几粒青果。
这夜，便是一年前她来画舫，第一次见到他的时日，但或许他不记得了吧。
秋风萧瑟，空回忆。人去楼空，徒叹息。她轻轻地念着，便擦身而过了。
身后的男子，拾起了青果一枚，浅尝，酸涩的，苦感过后却未甜。终究不是一年前的她给的，终究不是一模一样的女子，却为何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偏偏是少了那一抹暗红，竟然能如此不可方物。

六
黎挽澜四处寻觅上等的青果酒，但青果成熟的季节就要过去了，于是寻找越发艰难。
这夜，秋风凛冽，他没有去画舫。因为饮了不少酒的缘故，一路跌跌撞撞却不肯放弃地寻着酒家，不知如何便走到了山顶，竟然看见那一树一树的青果，树叶密密层层的遮盖着不见天日。

他对着苍茫夜色，苦苦哀叹，青果啊青果，我如何寻得天下最美好的青果酒呢？
一阵狂风乱作，摇曳着那漆黑的树影斑驳，恍恍惚惚地，有一抹女子的身影，那样的清瘦单薄，看不清脸，只是长发飘舞的样子，酷似姿绰。
姿绰，是你吗？
不是，我叫小卜。是你想知道怎么酿最美好的青果酒吗？
是的。
你去摘了那些青果，选新鲜的。我便教你。
于是，他顾不得那身上上好的绸缎锦衣，顾不得他玉树临风的形象，顾不得肢体酸软的疲惫。努力地只想爬上青果树，采下最新鲜的青果。却不知为何，无论他如何使劲，总是力不从心。已然满身是汗，却不曾想过放弃。
他就要攀上一根树枝，便可借力更向上爬。
她问，你又为何如此执着？
他答，因为我答应了一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