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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颔小说2025-06-30 16:44:57
那是一条很长的巷子,翠皮青苔从两侧直立起来的青石砖缝里透出来,时不时还会长出一朵绿色的“莲花"来。青石砖偶尔会呈现下陷的一角,于是郑颜会把其中的一块板砖毫不费力的掏出来,把一片片撕成粉碎的小纸片郑重的
那是一条很长的巷子,翠皮青苔从两侧直立起来的青石砖缝里透出来,时不时还会长出一朵绿色的“莲花"来。青石砖偶尔会呈现下陷的一角,于是郑颜会把其中的一块板砖毫不费力的掏出来,把一片片撕成粉碎的小纸片郑重的放进去。
她今天又没有去上学。
天快下雨了,该回家吗?有人从旁边走过,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她低下头去,上学,该跟老师说什么呢?回家,又该说些什么?


三十岁的女人如珍,二十七岁的时候丈夫好好的出门,就再也没有好好的回来。过马路的时候,说是一辆飞驰而过的阿飞车(流氓嬉皮玩耍的车)连想也没想就直挺挺撞了上去。丈夫去了,但她不能跟着去,她还有两个女儿,一个九岁,一个四岁,如何再能让她们面对失去母亲的痛苦?
每年清明节的时候,她都会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儿去坟上哭上一场,拨去新长出来的野草,一转眼白头绳换成了黄头绳,黄头绳又换成了红头绳,有人劝她嫁人吧,三十岁的女人人生还有很漫长的路。
到三年满孝的时候,如珍一把就扔掉头上的头绳,甚至可以说有些迫不及待,并且把女儿们头上的头绳也一并扔进了路边的野地里。三年,不,应该是十三年,如珍第一次有了彻底解脱的感觉。
她的丈夫,在她十九岁的晚上,就在峰口园里下黄瓜秧子的时候,他就像一头狼一样撕裂了她的整个人生,而这一切却不能说,甚至连报案都不能。一个未嫁人的女孩子,哪怕就算是让那人坐了牢,那么她这一辈子也一起陪葬了。可没想到一步步的退让,换回的居然是父母的强嫁。三千八的财礼,是他们一家人十年不吃不喝的收入。
嫁之前,娘说:“女人嘛,反正总要跟男人,跟什么男人都一样,既然他要你,你就跟了他吧。”母亲说,女孩儿捡掉了肚肠都能活,反正女儿命贱,命贱的女孩到哪都能生根发芽。
于是,她在吹吹打打鼓鼓闹闹的队伍中,嫁到了郑家。那个男人倒还真是喜欢她。只是一头狼表达爱意的方式顶多就是咬你一口。直到第二个孩子出生,她认命了。一个女人,从头到脚还能一点是属于自己的吗?清晨起床,告诉自己你是别人的嘎吱婆(乡音,原意是戒指婆),是那个人的堂客,于是往灶茅堂里一钻,就是一个烧饭的婆姨。灶堂里的火噌噌噌的燃起,晒干的稻草挽成草朵,一层一层垒上去不是明亮而是凄暗,再往里送就随时有憩灭的可能。只有等前面一垛燃尽了,中间捅一个空心,不能急也不能燥,这样火才能越烧越旺。
可是那个男人连一点空心都不留给她。
而当有一天突然有人通知她,她的男人没了的时候,第一感觉是解脱,紧接而来就是如释重负不用面对人生的轻松,甚至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目瞪口呆在别人看来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以为打击太大,未亡人一时受不住。
节哀顺变,这个家,终于有她可以说话的地方了吗?她的人生,会从这一刻开始吗?每年往那个男人的坟上添土,只是替女儿们添的,再不济,他总是孩子们的父亲。
挨过了这三年,她就可以笑着站在姜林的面前,对他说,我来了。还可以吗?想到这儿,如珍的脸发烫,女人三十一枝花,镜子里的如珍是一朵未曾开放的花,一如种在巷尾的凤仙花,用凤仙花染成的豆蔻真的可以像胭脂一样美丽吗?
其实姜林就住在她家隔壁。这么多年能隔的就只有这么一垛墙。姜林十五岁的时候骑在院子里的果树上说摘葡萄,渗紫的野葡萄沿着泡桐树的志向一路往上爬,结果姜林越爬越高,越高越得意,如珍只听得“哎哟”一声,姜林就在床上躺了二个半月,还有半个月实在躺不住了,持着过于高大的木拐一蹦一蹦,跳到如珍的面前,“你怎么来了,我娘说伤筋动骨,最起码要三个月。你不怕腿落下毛病?”“我不怕,我变成拐子,你也嫁我成不?”一说到这,如珍的脸就红了,“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就像,就像刚熟的蕃茄。”十五岁的姜林似乎蹭的一下就跳进了如珍晚上的梦里。
不过人生总是很奇怪,命运总是会不知不觉按排你做一些完会不搭界的事情。
姜林后来娶的女人是如珍的堂妹如芬。
一起到这个堂妹,如珍的眉头像是拧上了劲的抽水泵,经年累月的混沌不堪,把里面能够旋转、发动的姿势全部都锈住了。
如芬其实算起来并不是她的堂妹。当年伯父伯母总是养不住孩子,有人提议说抱养一个丫头,压压阵,这后面的孩子就平安多了。于是如芬来了,一个亲爹亲妈不要的孩子,天生的贱命。丫头总是人家的,于是如芬嫁给了姜林。所不同的是,嫁给姜林,是如芬央求如珍作的媒。
天晓得当时她怎么会答应这桩事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跟姜林说的,似乎说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姜林望她的眼神,“好,你让我娶我就娶,但明后队竹林伐掉之后盖的屋子,我要盖在你家旁边。”这个男人,她苦,他陪着她一起苦,她晚上哭,他在廓壁的外侧彻夜不眠。她生第二个孩子,他连夜跑到乡卫生院喊来了医生。而那个所谓的丈夫,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居然是,“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稀罕的。”甚至不知道她差一点大出血死掉,“女人生孩子跟老母猪拉泡屎一样简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那一刻,也许他正在十六队里有名的赌房赌得天昏地暗,更也许,他根本就不希望有这样一个不稀罕不值钱的丫头片子来家里分他的口粮,更也许……那一刻,她想了很多,可是望着如芬日渐隆起的肚皮以及日渐瘦削日渐苍白的脸色,她知道她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说。


“郑颜,你上哪去了?怎么不回家?”母亲,郑颜跳看母亲的眼神,十二岁的年纪早熟的有些过份。“你不要管我,你不配管我。”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你……”扬起的手差一点上去,但母亲忍住了,“你就是这样看你妈妈的吗?”“……”无声的抗议,母女之间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这样的矛盾,为什么会这样?
“郑颜,你看着妈妈。”母亲那种渴望被女儿读懂的眼神,似乎隐隐约约又有一种绝望从左手一直传到右手。“你看着妈妈,好吗?”算是哀求。女儿有些心软,嘴上说的却截然相反,“你为什么不能在女儿的心目中保留一点自尊。”“咣”突然就像是一把锤子,狠狠的却又准确无误的砸在了母亲的头上。泪,从心里流出来,一个不被女儿理解的母亲,痛苦仿佛就像是在她的脖子上又套上了一根绳索,只要女儿轻轻的一勒,母亲就会在三十秒钟内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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