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壶

夜壶

碌碌无奇小说2025-11-25 18:31:20
“夜壶”是人名。你一定同我当初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时一样的惊奇:人岂有叫这名的?!不错,“夜壶”自然是绰号。他的本名叫“学和”,姓张,原本蛮好听的一个名字,只是由于本地读音的缘故,外加一些人的多少有点叵测
“夜壶”是人名。你一定同我当初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时一样的惊奇:人岂有叫这名的?!不错,“夜壶”自然是绰号。他的本名叫“学和”,姓张,原本蛮好听的一个名字,只是由于本地读音的缘故,外加一些人的多少有点叵测的居心,“学和”便演变成了“夜壶”。久之,“夜壶”反成了他的大名。
小学五年级时,为了能让我考上县重点中学,父亲将我转学至县镇的一所小学。出于方便,我便寄住在离学校很近的父亲工作的厂里。同我一起寄住的还有我的一位本家叔叔,他在县中念高中。住宿在厂里的只夜壶一人。父亲在夜壶的床的对面安了一张床,我与叔和夜壶便成了“一家子”。
于是便认识了夜壶。
夜壶四十出头,是个瘸子,(左腿有残疾)拄一根特制的拐杖,(拐杖的底部包着一块厚厚的皮)一张长脸,呈油灰色。头发一顺儿梳向脑后,亮光光的,几欲滴下油来。夜壶不曾讨得老婆,单身一个,倒是挺乐意我们去给他添些热闹。第一次见面他就关照我们不用客气叫他什么“叔叔伯伯”的,直呼“夜壶”就是了。这很令我感觉惊奇与兴奋:我居然可以直接喊一个年龄比我父亲还大的人的而且又是那么怪怪的名字!于是,每天放学回“家”,我便冲他响亮亮地喊上一声:“夜壶!”而夜壶也每每郑重其事地应上一声:“哎,放学啦?”
我们的“家”其实是厂里的一处仓库,只有东面的墙上开着一扇窗,窗玻璃没几块是好的。没玻璃的地方用油毛毡或是塑料薄膜封着,光线差得很,而夜壶不管白天黑夜总关着窗。于是便一天到晚地点着灯。(是40瓦的白炽灯泡)灯泡和垂下来的灯头绳上满是油污,灯光也便昏黄而暧昧,且似乎也带着油腻味。每天晚上,我与叔便在这油腻的灯光中看书、作业。北面墙边堆着几块木板,一旁是几筐出次的箱锁和废旧的回丝。墙角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臊臭味。夜壶的床紧靠北墙,床上张着一顶帐子,同他的脸一样的油灰色。帐子一天到晚总张着(后来我发现是一年四季总张着)。我总怀疑这帐子里或许有些秘密。
夜壶的嗜好是喝酒。喝那种一块多钱一瓶的黄酒。他的酒量并不好,一瓶酒分两次喝完。每天吃晚饭,夜壶从食堂弄俩菜,外加一包花生仁或是一袋子五香萝卜干,一齐摆放在窗前的破桌上。这时夜壶便将拐杖搁在一边,盘腿坐在床沿的蚊帐上,自斟自酌,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儿。一会儿,那张油灰脸便转成猪肝色,而头发也愈见光亮。半瓶黄酒足可以消磨一个多钟头。
夜壶的床下塞着一把鱼叉。初春时节,河里水草冒青泛绿之时,鱼儿喜欢双双对对在水草里穿来拱去交配、产卵。这时夜壶便早早起床,拖了鱼叉去叉鱼。我好几次从窗户望下去,只见他蹲着身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托着鱼叉,神情专注猫儿似的守着一堆水草。(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副样儿很有点类似一尊雕塑,很有些美感)有好几次我与叔晚饭时便尝到他叉来的鱼。
夜壶平时寡言得很。对于他的不结婚,我的心中一直存着疑惑,且疑心和他的坏腿有关,而且固执地坚信他的腿之所以坏这里面一定有个故事。但我没敢开口问他。
一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快放暑假了,我与叔都结束了各自的考试,轻松得很。一个星期天,我与叔约定不回家,帮夜壶彻底搞一下大扫除。整整一下午,我们的“家”终于焕然一新。特别要提一下的是我们将窗上的油毛毡全部换成了新的透明的塑料薄膜。(没钱给他换成玻璃)灯泡上的油污也拭得一干二净。屋子里一下亮堂多了。叔去镇上买回几样小菜,晚上同夜壶一起喝酒。夜壶似乎并未感觉到屋里的变化,不过那一晚他的心情很不错,神色里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兴奋。我与叔也一样。就在那一晚,我平生第一次喝了小半碗黄颜色的叫做酒的东西。而夜壶则破天荒干掉了一整瓶。我第一次体会到酒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让你脑袋晕晕乎乎,感觉如在云里雾里,神仙一般。那一晚,我们三人的话都特别多。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夜壶也挺能侃的,肚子里还装了不少的掌故。我也终于知道了夜壶的腿原先并不是瘸的。
“那你的腿后来怎么……?”趁着酒兴,我终于提出了心中久存的疑惑。
“年轻时有一次去邻村看露天电影,”(夜壶陷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那一天看电影的人很多,打麦场上都挤满了,连草垛上都坐着人。我身边挤了一个女人,那女人长得真不赖,特别是那胸,那么的大,老在我眼前一起一伏……”
朦胧中,我见夜壶的一双眼竟放出光来,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采。夜壶啧巴着嘴,回味似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然而我无从体会他的感受,见他忽然打住了不说,急着打断了他的遐思,问:“后来呢?”
夜壶忽地回过神来,神情亦倏的颓丧了:
“后来,后来我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后来呢?”托着发烫的腮帮,我又问。
“后来,我挨了一顿打……妈的……”
说完,夜壶就闭了口,神情黯然,再不说一句话。后来就钻进那顶油灰色的帐子,再后来就传出一阵鼾声……
暑假过后,叔进了大学,我则如愿成了县重点中学的一名寄宿生。于是便和夜壶分别了。
又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我踏上了工作岗位。一日,偶然经过镇上的电影院,见有一人坐在轮椅上抬头正看影院的电影宣传画。头发锃亮,一顺儿梳向脑后--不是夜壶是谁!
“夜壶!”--我竟然脱口而出。
夜壶转过身来,依然是那张油灰色的脸,他居然也一下就认出了我:
“哦,是你呀!”眼里有一丝惊喜。
“你,你好么?”我问。
“好,好。你呢?”夜壶问。
“好,我也好。”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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